解读资料之八 |
自在、永恒、无限中的人 |
自在、无限、永恒对人意谓着什么?
永恒、无限、自在,这些词人人都不陌生,喜欢哲学的人更是熟悉。然而,在使用这些词时,是否明白它对自己的意谓呢?
以“道”为例__你可以将“道”换成任何一个你认为表示“自在、永恒、无限”的概念__当你说“道是无限”的时候,是否清楚意识到你自己是极其有限的,且此时此刻正是在它之内谈论它?
当你说“道是永恒”的时候,你是否清楚意识到你自己只是一瞬间,且正在它里面短暂得几乎不存在一样?
当你说“道是自在”的时候,是否清楚意识到你自己是“他在”的,且离开了自在者实际上就不能存活?
当你说“道是万物之母”的时候,你是否清楚意识到你自己也是它的儿女,且不认它不敬它就是浪子、逆子?
一句话,当我们研究著述有关永恒、无限、自在的“对象”时,我们在它面前是否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藐小、无知、有限、短暂,从而向着那“对象”生出敬畏、谦卑、赞叹、感激的心来?或是仍像一般的研究著述那样自得自信、无动于衷?如果是这样,就可以断定你并没有真正看见那自在、永恒、无限的存在,你的那个“对象”就只是一个假存在的概念而已。
所以,一个研究者若真正看到了永恒无限的“自在者”,一定会时不时停下来,在那里感慨说:我怎么配研究你呢?我的生命本是你脚上的一粒尘埃,我的一生不过像你的一眨眼睛,人的智慧至多也不过是你吹出的一口气,我怎么敢奢望完全把握你呢?这时,“研究者”自然又是“信仰者”了。
以自在、无限、永恒为“研究对象”,是一个悖论
研究过程,首先是人的理性能力将被研究的事物对象化,使之成为自己研究的对象,然后才能开始研究。这就像一个人要想端详什么东西,先要把它放在眼睛对面才行。这又像一个婴儿,见到什么就用手抓住它,然后去吮它。但是,像被称为神、道、上帝这样具有永恒、无限和自在性质的存在,人的理性能力根本不可能将它放在对面,更不能抓在手里。因为人是在它里面存留,且是极微小极短暂的存留,人压根儿就须臾离不开它;恰恰相反,人是在它创造、养育、爱抚的恩德里面活着!然而,人的理性能力的僭越性或荒诞性就在于,它一定要把一切它所能想象到的存在都对象化,且非对象化不能研究。这就像小婴孩要把一切看到触到的东西,都抓在手里送到嘴里去一样;又像一个只能在山洞里存活的小湿虫,非要把那座山放在眼睛对面去端详一番不可。哲学家们其实早已意识到了这个悖论,无奈荒诞性似乎是理性能力的本能,理性本身意识到了也没有用。
首先将这个悖论明确化的,是德国哲学家康德。他指出人的理性能力会导致二律背反,说它总是追究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中去。它内含着无限的冲动,却只有有限的能力,经常使自己陷入晦涩不明、纠缠不清的烂泥塘中。所以,在有限的“此岸世界”中,人的理性能力是有效的工具;但对无限的“彼岸世界”来说,人的理性是力不从心的,只有靠信仰才行。显然,康德所讲的“彼岸世界”,并不是另外一个世界,乃是内含着我们这个“此岸世界”的、永恒无限自在的巨大世界而已。所谓理性能力达不到那个巨大世界,其实是因为,理性能力本来是在这个真实巨大的世界里面得以存活,它根本无法将其对象化;而不能真正的对象化,理性能力就是瞎子102。
以罗素、艾耶尔和维特根斯坦为首的逻辑实证主义,从消极的一面证实了这个问题。他们以人的理性能力为绝对的尺度,反对研究一切诸如无限、永恒、自在这类形而上学的东西,宣称这是无意义的。有一点他们说对了,就是理性能力不能把握这一类的存在,既不能证实,也不能证伪。然而他们另一点是错了,那就是,以为凡是理性能力不能对象化、不能把握的,就是无意义的;而只要理性能力不去谈论它们,问题就解决了,仿佛它们就不存在了。仅就这一点来说,这是“理性能力狂”的愚蠢。他们自己的情感、灵魂和整个人类的心灵历程,很快就把他们这一点淹没了。
法国哲学家柏格森,倒是提出过一个积极的见解。他说,我们要想确切知道一个东西,而不受理性能力的限制,即不受自以为是的思想观点的左右,就不应当去分析它,而是进入它,即不是将它对象化,而是与它溶为一体;不是将它做“生物的解剖”,而是体验它那完整的生命。这时,使用的就不是理性能力,而是直觉。后来人们称柏格森是直觉主义或生命哲学。然而可惜的是,这个哲学并没有在人们的哲学思考中发生大的效应──这再一次证明理性能力的本能就是僭越(智慧果!),而哲学是它的游戏──倒是在文学界引起一场哄动,柏格森因此得了诺贝尔文学奖103。
流浪者的回归
显然,人不能独立于永恒、无限和自在者之外。人的理性能力企图将道、神、上帝“对象化”,就是“闹独立性”的努力。这种努力实际上是不合理性的,是注定要失败的。
柏格森以直觉进入对象的方法,是一个很好的启发。但他讲的仍是一般事物。对于自在者(Jehovah)来说,第一要紧的,还不是进入,乃是要悔悟。因为我们本来在它里面,人的理性能力却将它当成外在对象,妄图自己去把握它,以自己为尺度衡量它,这是愚蠢如瞎子的行为,又是叛逆如逆子的行为。假如一个人从小被教育说,他没有父母,他也自以为没有父母,确信自己是自然界偶然生的,那么他就真的没有父母吗?他的父母不是依然会呼唤他:“你在哪里”,d创世纪)?叛逆的责任虽然不在他,悔悟、回归却是他的责任。他当下面临的难题是,使用既有的知识绝不能将自己判断清楚。他最好听从亲生父母远远传来的呼唤声,浪子归家。
为什么说理性能力把自在者Jehovah对象化,是反理性的呢?──请注意,前面我一直使用的是“理性能力”而不是“理性”──因为真正的理性,应当清楚地知道自身能力的有限性,也当知道在自己之外,人还有感性和灵性的存在,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存在。这样,理性就达到了一个成熟豁达的地步,就会将自己那放荡不羁的能力,从以往的愚蠢僭越中退回来,谦卑地坐下、安息,并与灵性、情感还有它所不知道的人的全部要素一起,全人全身心地感受“此时此刻”就在自在者Jehovah之内的平静、安稳、真实、完美。这就叫悔悟、归回。这就叫“复归其明”,“复守其母”(52章)。这就叫“复归其根,归根曰静”,“静曰复命”(16章)。这就叫“复归于婴儿,复归于无极,复归于朴”(28章)。这就叫“知止不殆,可以长久”(44章)。这就叫“知止,可以不殆”(32章)。
当亚当夏娃背逆神,吃了智慧果,以便要像神一样来判断是非善恶时,神的第一句话就是呼唤他们归回(创世纪)。当耶稣道成肉身来到人间,向世人所发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你们应当悔改”(马太福音)!差不多与老子同时代的大先知以赛亚也说:“你们得救在于归回安息,你们得力在于平静安稳。你们竟自不肯”(以赛亚书)!这不正像亲生父母对游荡不归、逞能不已、悖逆不肖的儿女们的热切召唤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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